人性才是真正的英雄，如果它想當的話：The Dark Knight by C. Nolan

這幾年大家看了很多的漫畫改編電影，讓看電影的人有更多時間認識更多的英雄，當然其中好片爛片都有，不過能夠有一定水準的，往往對於英雄的定義是有一定的深度與層次。個人覺得風格冷的很漂亮的英國導演Christopher Nolan，就是在這方面下足了工夫，用一部Nolan風格寫實路線的【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2005）】幫華納兄弟片廠擦亮了它們在近十年前自己砸爛的大片招牌。而在為主人翁的心理動機與角色張力站穩了腳步之後，Nolan在今年勢必又成為年度票房炸藥的【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裡面，某種程度地將主題的格局超越了漫畫改編類型的範疇，也將能力/責任道德辯證的典型美式漫畫英雄動機結構拉到一種社會心理集體意識的實踐關係。十分值得一看。

基本上，漫畫電影裡會出現的，不管是好人壞人的具體對峙，或是英雄以一擋百與制度周旋的難處與宿命，都讓觀眾在更了解所謂英雄易於常人的能力與處境之外，更了解到英雄之所以為英雄所展現出的道德先驅性（就算是需要情緒管理的綠巨人；還是痞的要死的天才英雄鋼鐵人，也各自是個想滿足某種道德正確性的非凡人物。），不過在【黑】片裡，讓好人壞人捉對廝殺不再只是這部近年來漫畫改編電影標竿之作的主要命題，社會在集體期望下呈現出的角色扮演隱性規範，往往比個人的道德理念更能鞭策著故事裡的英雄實踐他們所預想的正義（或邪惡），這或許才是這部影片在觀眾間展現光芒的重要論點。

在這部長達兩個半小時、發生在美國虛構城市的電影裡，其實主角是不是有超能力或酷炫裝備的漫畫英雄好像不是有太大的差別，【黑暗騎士】呈現的是一種更接近警匪劇情片的法律正反方的勢力對決（大家有沒有覺得片頭那個搶銀行的場面還真有點【烈火悍將(Heat, 1995)】的硬漢調調，只是昔日開銀行的遜咖成了今天的幫黑道顧錢的悍將）。全片搶盡風頭的小丑與其代表的絕對反社會的瘋狂邪惡，不只經由吃錯藥英年早逝的Heath Ledger詮釋展現了極高的侵略性，在和本想藉由捍衛正義追求個人心理解放、卻為堅持原則持續心理壓抑的年輕蝙蝠俠對照之下，也產生出了更有張力的對峙組合。

而Christopher Nolan在故事處理上更棋高一著的是，他運用了有為的檢察總長Harvey Dent，這個有可能取蝙蝠俠代之的"The White Knight"，之後卻因小丑的撥弄沈淪而成為壞角色"Two-Face"的過程，以及布魯斯．韋恩寧願背Twa-Face的黑鍋延續社會誤解的理由，呈現了人際與社會心理轉變對個性實踐本質所造成的影響力。這解釋了主角這位"The Dark Knight"何以選擇作一個離群地下化的道德實踐者：所謂的忍辱負重，都是為了英雄心中的道德，社會只提供了他道德判斷的價值，並不支持他實踐道德，即使這樣子的實踐是為了保護社會。

在像其他電影一樣重述著英雄悲劇性宿命之外，【黑】片能超脫出漫畫/動作/英雄主義電影故事典型格局最重要的一個安排是：故事裡高譚市民扮演了一種和英雄不相上下的位置，因為故事中的他們具體呈現了社會集體意識決定英雄主義的具體定義— 一種特定預期下的光明期望— 蝙蝠俠為了不拆穿正亦趨邪的事實而忍辱負重是如此，市民撤城時，小丑給兩艘船下的一個「道德實驗」也是如此（這也是全片我最喜歡的段落之一）：期待著英雄或許有機會出手相救的他們，最後解救他們自己的其實只是一種有來自己身、屬於道德人性的抉擇共識，而不是那個正被小丑玩的不亦樂乎的原則男蝙蝠俠。我不認為這樣的安排表示了編導對於人性光輝有著多大的期望，以一種社會心理與行為分析的角度來看，人們做這樣的選擇其實只確定了人性所期望（或者其實正是人性所扮演的）英雄作為一種救與被救之間社會集體意識的結構性角色，被解救對象（高譚市, a.k.a 社會）可以展現的力量，其實往往比所謂的正邪對立共存，可以帶給觀眾更多值得玩味的空間。相信也是原著漫畫十分引人入勝的重點之一。

在故事規模與層次大幅超越前集的狀況下，影片的主導者是不是表現的更加精彩？從Christopher Nolan和【黑】片的關係來看，答案似乎是也不是。其實Nolan個人風格的敘事脈絡從來不曾簡明過，從少了翻轉剪接不過是個老套瘋子故事的【記憶拼圖（Momento,2000）】、到【頂尖對決（The Prestige, 2006）】裡故事讓我們到才知道兩個（還是三個？）主角都是如此誇張的終極偏執狂，Nolan從不是個打算讓觀眾輕鬆聽完故事的作者，但他也不會讓觀眾喝下他的冷冽苦艾酒時，少掉任何該有的蒸餾，這股適當的蒸餾來自於他嫻熟場面調度、細膩的線索鋪陳以及具反芻性的剪接技巧。偏偏，最後一點可能是【黑】片最不像Nolan的地方；至少你看不太到他慣用的前後呼應再創新意的剪接安排了，不過在這部片在場面調度以及線索鋪陳的巔峰態勢，不但讓演員的表現更無慮的能個個到位（我想，除了小丑，你應該會在所有的角色上同意這樣的形容...不好意思囉，Bale！）甚至超乎預期（個人覺得該片戲劇技巧的極致，發生在小丑把他要轟掉的市立醫院當個發不太動的老割草機那一幕，站上巔峰的不只是那個從容不屑的Heath Ledger，還有隨後Nolan安排的那個誇張爆破...）。

對於這部堪稱近幾年質素極佳的漫畫改編電影，只要你看得夠專心投入，什麼小遺憾都可以是瑕不掩瑜，什麼目不暇給的爆雷雜音都不會讓你失望。或許在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作者透過漫畫與電影這些媒介，會越來越成功地用這些題材向我們揭示著更多人性的真實存在，但至少這幾年我們會記得，這，就是今年的【黑暗騎士】。